次日，大西的將士孤雁嶺大敗番邦，平定叛亂，眾將率了人馬風風光光地頂著戰績班師回朝，可惜主將蘇隱未歸！

設下慶功宴，宇文璟另外召見了雲野，聽他一字一句將那日阮青衣許下尐虞的重諾轉述。

宇文璟苦笑出聲，從心肺發聲讚道：“阮大家果然好計謀，好計謀！”

他笑過之後，將臉埋進了掌心，垂著頭，一遍一遍的反問，原來還可以這樣退兵，只是你聰明絕頂的阮公子可想過這樣結局是好，雙方兵力不損，不必僵持，圓了蘇隱百姓安居樂業、沒有流年征戰的夢，可你自己呢？！你又何處安身？！

於絞國而言，你是生生斷了一國之君征戰四方的壯志淩雲！不忠不義！

於大西而言，你是戲子無情，婊子無義的叛國細作！無情無義！

呵呵，天下之大，你當真是絕了生念，就連一個容身之地都不給自己留……

宇文璟反覆呢喃，眼眶滾燙，這一次他才真正意識到了了無生趣的意義……

大西皇城的慶功宴，管弦絲竹，舞姬輕吟淺唱！端的是熱鬧！

沈然的眉頭皺了又皺，擡頭看去宇文璟酒到酣處，人怏怏的只管飲酒作樂。

群臣眼神交遞，最後沈然重重將酒盞摜下，霍地起身，覆而跪地，請命道：“下官請王爺下命通緝細作阮青衣，倘若此後他再到中原，便處以極刑，以儆效尤！”

沈然的一句話，就像是點燃了鞭炮，席間所有的大臣跟著跪地，全都一副忠臣良將的模樣勸諫道，“臣等也請王爺下命！”

宇文璟扶著額，滿嘴滿心的苦澀，冷眼掃過殿下每個人的嘴臉，冷笑道：“怎麽，國難當頭，他解了危機，反倒成了你們恨不得除之後快的對象了？！”

“王爺應該心裏清楚，且不說他是否做過什麽，當年阮氏夫婦來我大西，潛入宮中又當如何說法？！”

“王爺，民心不穩，不下此令，不足平民憤？”

“民憤？何來民憤？”宇文璟動怒，心裏愈發的苦，於心底的恨聲責問，阮大家，且看看你他媽的爛好心到底餵的是誰的狼心狗肺！

“倌伶穢亂朝綱，該當以妖人處死！”

群臣就差死諫。

宇文璟起身，踢翻了面前的案機，甩了酒盞，揚長去。

小年夜，大西皇宮無煙花放，只有翻桌踹凳的吵嚷聲。

夜風寒，宇文璟酒醒大半，站在城墻之上向著蜀地遠眺，冷笑：“阮公子，真該讓你好好瞧瞧剛才那些人的嘴臉！”

這世道有何值得留戀，你待旁人盡仁義，旁人只恨不能將你千刀萬剮！

……

蜀中絞國，夜沈的寂，當空有煙花炸開，璀璨無比。

阮青衣在宮門前的青石板大道跪著，從白到黑，這膝蓋已無任何知覺，他動了動跟身體一樣僵直了的脖頸，仰頭看那炸裂的煙花。

端的是璀璨絢麗，委實明艷漂亮，在這沈寂暗黑的夜裏綻放實在的美好！

只可惜，一瞬而已！

聽到腳步聲，阮青衣將仰著的頭垂下，見尐虞快步朝他過來。

“聖上說了不會再見教主！”

阮青衣點了點頭，人有些木訥，尐虞猶豫了一下，又開口道：“從此絞國亦無阮氏一族……”

阮青衣喉結滾動，擡起低垂了的眼眸，眼裏暈起一片水汽，最後竟也蕩然無存，只留一對古水深潭黑如墨玉的眸子清亮著，面無表情的臉轉而浮現出一個笑意來，映著華燈初上後璀璨之光，阮青衣如玉的面容上燦如星河！

這樣美好的人，看在眼裏，尐虞想到他的境遇，忍不住滿心的悲慟。

卻聽阮青衣輕飄飄的聲音傳回到耳朵來，“也好，阮青衣不孝，聖上不說，阮家也斷然無後了！”

他說完怔了怔，尐虞還待提點他一句，卻見阮青衣從懷裏摸出那塊玉玦，向著地面狠狠摔落。

“啪”的一聲脆響，那玉玦碎成兩塊，玨裏面的金蠶蠱落地成了一灘淡淡的水色，隨後在青石板上消失不見，只是兩半碎玉。

“教主，絞國以後便無教主的棲身之地……日後多保重！”尐虞抱拳，恭恭敬敬的送別他視作教主的阮青衣。

阮青衣雙手撐地艱難起身，也回了一個抱拳之禮，最後幹凈利落的轉身，也無半分牽掛的扶著城墻一步一步蹣跚出了城門。

……

小年那日，蘇隱從鞭炮聲中驚醒，眼前還是一片昏黑，他努力的睜了睜眼，看到有絲絲光線進了眼簾，才想起綁在腦後的那根青色帶子。

拆開之後，入眼便是雪地刺眼的白光，晃的眼生疼。

顧不得適應環境，他便沖出了屋子，剛想喊人，就見一劈柴的老頭正坐在一旁，急急忙忙的問道：“是誰送我過來的？！”

那老頭沒回答，卻道：“送你來的人說你醒過來，若是看的見了，便自己回去吧！”

蘇隱還沒想明白發生了什麽，失魂落魄的下了山，看到白雪下沒有完全覆蓋的屍體跟血跡，他慌忙往大西京師去。

一路上風言風語，難聽的話都是針對他心心念念掛念之人的，蘇隱內心的不安越來越重，直到走至城墻前，只見一群人圍在一起，不知道議論些什麽，他被卷了過去，擡頭一眼便看到了那張通緝令上的名字跟臉。

蘇隱腦袋像是被人打了一悶棍，頓時反應過了些什麽，轉身搶了匹馬飛身上去，一路上馬不停蹄的向著絞國的方向疾馳。

沒月的雪地照樣白的發亮。

蘇隱看到地上躺倒的那個人影，整顆心都縮成了一團，他跳下馬，將人抱起來，探了探鼻息，那微弱的氣息讓他心頭發緊，唯恐這冰冷的人真的不會再醒過來。

他雖然慌張，卻還沒忘了給阮青衣取暖，脫了身上的披風將人裹嚴實，這才慌張地打馬朝著阮青衣送他養傷的那個地方飛奔。

那老人見他抱了個人踹門進來也不吃驚，反而幫著熱水診脈，折騰到他出來一身汗，阮青衣才猛地咳了起來，咳了好半天，咳到上氣不接下氣吐了口粘稠冰冷的血來，人才穩住。

“傷了肺腑，加上這凍傷，救活過來也沒多少時日了！”老頭搖頭出門，加了柴之後，說道：“杏崖巔之後有個石頭嶺，那地方葬著阮家的人，老頭我就是個守墓的，你也別多問，等他醒了，就帶他到石頭嶺的草屋裏去住吧，也好清凈幾日！”

蘇隱點頭應下，過了四日，阮青衣終於有些好轉，人漸漸清醒的時間多了，外面又下了一場大雪，再過三日便是新年，蘇隱想起之前那老人的話，問過阮青衣的意思，兩人便找到了那石頭嶺的草屋，在裏面安頓了下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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